秦王跪曰“先生是何言也！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

秦王跪曰：“先生是何言也！夫秦国僻远，寡人愚不肖，先生乃幸至此，此天以寡人慁先生(20)，而存先王之庙也。寡人得受命于先生，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。先生奈何而言若此！事无大小，上及太后，下至大臣，愿先生悉以教寡人，无疑寡人也。”范雎再拜，秦王亦再拜。

【注释】　本篇选自《战国策·秦策三》。范雎(jū)，字叔，魏人。起初随魏臣须贾使齐，私受齐襄王赏赐。回魏后，须贾将此事报告魏相魏齐，范雎因此受到鞭笞，装死方得逃脱。后来潜随秦国的谒者王稽逃到秦国，上书给秦昭王，昭王用他为相，取代了穰侯(昭王的舅父)。雎，一作“睢”(suī)。唯唯：应诺的声音，如同“嗯嗯”、“是是”。跽：长跪。古人坐在席子上，臀部离开脚跟便成了跪的姿势；伸直上身，便是长跪。吕尚：即姜太公，也称太公望，封于吕，又称吕望。渭阳：渭水之北，在今陕西岐县。交疏：交情不深。羇(jī)旅：也作“羁旅”，他乡作客。羁，寄。旅，客。匡：正，救助。处人骨肉之间：指自己处在昭王与太后、穰侯之间。太后与昭王是母子，太后与穰侯是姊弟，都是极近的亲属关系。信：果真。行：实行。(10)漆身而为厉：以漆涂身，使皮肤肿癞，改变形貌。厉，同“癞”。(11)被发而为狂：披散头发，假装疯癫。被，同“披”。这是为避人耳目，不得已改变形体，使人不易辨认。据下文，当指箕子、接舆的事。(12)乌获：秦武王时的大力士。(13)奔、育：指孟奔、夏育，都是古代的勇士，也作贲育。(14)伍子胥：名员，春秋时楚人。他的父兄都被楚平王杀害，他逃奔吴国，佐吴王阖闾伐楚入郢，报父兄之仇。橐(tuó)：袋子。昭关：在今安徽含山县西北。(15)菱水：即溧水，在今江苏溧阳县。《史记》作“陵水”。(16)箕子：商纣的叔父，名胥余，封于箕。因谏纣而被囚，假装疯癫为奴隶。接舆：春秋时楚国的隐者。曾披发佯狂以避世。(17)蹶(jué)：僵仆。(18)保傅：指女保女傅等宫内女官，不是指大臣。(19)照奸：辨别奸邪。照，察出。(20)慁(hùn)：同“溷”，乱。这里是烦扰的意思。

【译文】　范雎到了秦国，秦昭王在朝廷上欢迎他，以宾主的礼节恭恭敬敬地接待，范雎辞让不受。

这天接见范雎，凡是见到接见场面的人没有不改变脸色，感到惊奇的。秦王命令左右的人离开，宫中空无一人。这时，秦昭王跪着向范雎说：“先生用什么指教我呢？”范雎应了一声：“是是。”过了一会，秦王再次请求，范雎又应了一声：“是是。”像这样反复了三次。秦王长跪着说：“先生不愿意指教我吗？”

范雎谦谢说：“不敢这样啊。我听说，从前吕尚遇到周文王时，是个渔父，在渭水边钓鱼。他们之间竟是这样的生疏。但不久，他一说文王，便被立为太师，乘车与文王一同归周，这是因为他谈的道理很深透。所以文王果真依靠吕尚取得成功，最终统一天下，做了帝王。假使文王疏远吕望，不同他深谈，那就是周没有做天子的德行，文王、武王也没法成就他们的王业。现在，我是一个外来的客卿，同大王交情不深，但是我所愿意陈说的，又都是匡正君臣的事情，处在别人的骨肉亲属之间。我希望表达自己的愚忠，却不知大王的心思如何，这就是大王三问我不回答的原因。我不是畏惧什么不敢说，我知道今天在大王面前说了，到明天也许被诛杀，可是我不敢有所畏惧。大王果真实行我的话，死亡不足以成为我的祸害，放逐不足以使我感到忧伤，即使漆身为癞，披发为狂，也不足成为我的耻辱。五帝那么圣明，还是死了；三王那么仁爱，也死了；五霸那么贤能，也死了；乌获是大力士，也死了；孟奔、夏育是有名的勇士，也死了。死这件事，是人生不能避免的。如果我处在必然招来死亡的地位，而可以对秦国稍微有些补益，这便是我最大的愿望了，我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？从前伍子胥装在袋子里逃出昭关，白天躲藏，夜间赶路，到达溧水地方，没有胡口的办法了，便跪着爬着，在吴市讨饭后来终于辅佐吴王复兴吴国，使吴王阖闾成为霸主。如果大王信用我的话，就像吴王用伍子胥一样，即使把我关进监牢，终生不见，这说明我的话已实行了，我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？箕子、接舆两人，漆身成为肿癞，披发成为狂人，但他们对于殷朝和楚国，并没有什么益处。如果我能够跟箕子、接舆那样，而又可以帮助您这位贤明的君主，这就是我的最大荣誉了，我又有什么耻辱呢？我所恐惧的，只是怕我死了以后，天下的贤士看到我尽忠却被杀，因而都闭着嘴巴、停了脚步，不肯到秦国来了。大王上面怕太后的威严，下面被奸臣的奸邪所迷惑，住在深宫里面，没有离开宫中保傅的手，所以终生迷惑不明，没有人跟大王一起洞察奸邪。这样，大则宗庙覆灭，小则自身孤危，这是我所担心的啊！至于穷困受辱的事，死亡的祸患，我是不怕的。我死了而秦国得到治理，这比我活着还好呢。”

秦昭王跪着说道：“先生，这是说什么啊！秦国处在偏僻边远的地方，我愚蠢没能力，先生幸而到了这里，这是上天要我烦扰先生，保存我先王的宗庙啊！我能够接受先生的教导，是上天希望先生不抛弃我这个孤危的人。先生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！国家的事，不论大小，上从太后，下到大臣，希望先生全都说出来教导我，不要怀疑我了。”范雎拜了两拜，秦王也拜了两拜。

邹忌讽齐王纳谏　《国策》

邹忌修八尺有余，而形貌昳丽。朝服衣冠，窥镜，谓其妻曰：“我孰与城北徐公美？”其妻曰：“君美甚，徐公何能及君也！”城北徐公，齐国之美丽者也。忌不自信，而复问其妾曰：“吾孰与徐公美？”妾曰：“徐公何能及君也！”旦日，客从外来，与坐谈，问之：“吾与徐公孰美？”客曰：“徐公不若君之美也。”明日，徐公来，熟视之，自以为不如；窥镜而自视，又弗如远甚。暮，寝而思之，曰：“吾妻之美我者，私我也；妾之美我者，畏我也；客之美我者，欲有求于我也。”

【注释】　本篇选自《齐策》。邹忌：齐威王相，有辩才，善鼓琴。讽：讽喻，用比喻、隐语或故事来打动对方，使对方自觉地接受意见。修：长。昳(yì)丽：漂亮有风度。朝(zhāo)：早晨。服：穿戴。旦曰：明日。若：如。熟视之：仔细地端详他。美我：以我为美。

于是入朝见威王，曰：“臣诚知不如徐公美。臣之妻私臣，臣之妾畏臣，臣之客欲有求于臣，皆以美于徐公。今齐，地方千里，百二十城，宫妇左右莫不私王，朝廷之臣莫不畏王，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：由此观之，王之蔽甚矣！”

王曰：“善。”乃下令：“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，受上赏；上书谏寡人者，受中赏；能谤议于市朝，闻寡人之耳者，受下赏。”令初下，群臣进谏，门庭若市，数月之后，时时而间进，期年之后，虽欲言，无可进者。

燕、赵、韩、魏闻之，皆朝于齐。此所谓“战胜于朝廷”。

【注释】　宫妇左右：宫廷里面的后妃以及左右侍候的太监宫女等。蔽：蒙蔽。刺：指责。谤议：指责议论。市朝：指公共集会场所。市，做买卖的场所。朝(cháo)，百官集会的地方。

【译文】　邹忌身高八尺多，仪表容貌漂亮有风度。一天早上，他穿戴好了衣帽，照着镜子，对他的妻子说：“我跟城北的徐公，谁漂亮？”他的妻子说：“你漂亮极了，徐公哪能比得上你呀！”城北徐公，是齐国的美男子。邹忌自己不相信，又问他的妾说：“我跟徐公比，谁漂亮？”妾说：“徐公哪能比得上您呀！”第二天，有位客人从外边进来，邹忌坐着同他聊天，问客人：“我和徐公谁漂亮？”客人说：“徐公不如您漂亮啊。”

明天，徐公来了，邹忌仔细地看他，自己认为不如。照着镜子看自己，更觉得不如，相差很远。晚上，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，终于悟出了一番道理：“我的妻子说我漂亮，是因为偏爱我；我的妾说我漂亮，是因为怕我；客人说我漂亮，是因为想求我帮助。”